窗内人微醺,窗外灯微明,甜酒总关情

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包圆了她所带的手煮甜酒,满意的点点头,笑吟吟的对我说:“妈妈的手艺也是外公教的呢,外公做得比妈妈还好吃。”这时候母亲总会陷入一种回忆式的陶醉,脸上的笑容就如窗外的晚霞,灿烂美丽又自由。每次这时候我总是沉浸在意犹未尽的香甜中,绝不是为了讨好舌头的单方面愉悦而浓郁之至的甜,恰到好处的回甘里有着微醺的酒香,略带的奶酸味,让回味更值得期待,绝不刺激感官,绝不取巧技艺,绝不卖弄花哨,除了味蕾的致谢,所有的溢美之词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苍白,在那一瞬间我竟然词穷了。

母亲看着我柔声说:“伢子,哪天想喝甜酒了,跟妈讲,妈还送。”话不多,却莫名安慰了一位孤独的学子,那些纷乱的压力在此刻忽然变得微不足道,那一刻,我深信这份甜蜜将伴我走完这段滞重的日子。 就这样,日子如流水,时快时慢,无法掌控。对家的思念如野草,随日光俱长,当然还有那一碗母亲的手煮甜酒……

某个在校的冬夜,我开始了对记忆中的那份味道莫可名状的思念,裹在温暖的被窝中,在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以为在家的错觉,但是很快就意识到离放月假的时间还很远,我对自己荒唐的想法忍俊不禁,但很快嘴角微笑的弧度还未平整,就意识到了自己很快辨清家和学校的原因,不是满室的鼾声,不是白天的题海,缺少的是母亲手煮甜酒的醇香。

这下思维猛的活泛起来了,如开闸的洪水一齐向我袭来,把我其他的意识重重堆叠,对那碗甜酒的渴望愈加浓烈,倒不是自己独爱甜食,相反兴趣平平,唯独这一碗手煮甜酒无法忘怀,因为有甜酒香氤氲的地方,就代表工作繁忙的母亲回家了,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干着普通的工作,虽然繁忙苦累,却从不抱怨,洞明而练达,把每天都过得干干净净,更为难得的是有一份向往甜蜜的初心,并且想法设法把这份甜蜜贯穿家庭生活的始终。

从小到大,只要有母亲在的每个夜晚,我和弟弟一定把作业早早写完,然后各拿一本课外书端端正正的看,说是看书,其实耳朵一刻未闲,时刻关注着门外的一举一动,但大多失望,慢慢的,就像两块铁被书里的精彩部分吸引过去,往往是最尽兴的时候,门口锁孔就传来了一阵微不可察的转动声,犹如美妙的天籁在我们兄弟的耳朵里响起,欣喜的交换了眼神,迎接久违的母亲,母亲抱过我们后,就会自然而然的检查我们的阅读,功课,看见全部完成,就会嘴角噙着笑意,闪身进了她久违而熟悉厨房,在我和弟弟的眼里,母亲就是一个久经战阵,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在这方属于她的战场上,开始了按部就班的操演,小小的厨房里,白炽灯映照下的母亲显得那么真实,我们不时猛的嗅嗅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甜香,觉得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回想语文课上老师讲的一句话:“甜蜜的味道就是幸福。”对此深表认同,甜蜜给人幸福,对于孩子来说,母亲也是。

一小锅甜酒,只够全家一人一碗,没有多少大小之分,孩子和大人一视同仁,其实小孩子只要喝一小碗就饱了,起初不解,但是母亲不希望我们耳濡目染了厚此薄彼的做法,尽管还是一个孩子,也要把他当做大人来看待。”直到后来偶然听到一位教育学专家讲座,比较中外社会对少年的称呼就有大大的不同,西方社会习惯尊称12岁以上的孩子,先生,小姐。得此影响,西方所特有的人文理性,绅士文雅就是由此而来。这使得我感叹:“虽然母亲不知道这些,但是她的思想却无形之中暗合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重要的的人格尊重,朴实的母亲懂得的道理不比其他人少,一锅甜酒蕴藏的道理应该比平淡的生活所能给予的还要质朴直白,也就是这时我才渐渐悟出了睿智的母亲一直把他的孩子当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待,即便是个孩子,也要给予他足够的尊重,无论哪方面。

对于我们来说最值得期待就是揭盖的那一瞬,沉甸甸的盖子被小心翼翼的提起,待到蒸汽活泼的争先恐后而出,展现的就是甜酒素朴温润的面容了,这样一锅有灵魂,有温度的手煮甜酒,经过时间的锤炼和火苗的考验,开始施施然散发出令人微醺的酒香,勾人心脾;浮沉的米粒洁白而饱满,点缀的枸杞红得耀眼,汤汁充盈,弥散了我的心头。

而母亲对甜酒的深情,我也是长大之后才知晓。 那次我试着下厨自己做一锅甜酒,母亲很认真的蹲下来查看火候,很认真的注视这一锅热乎的甜酒,待到咕咕冒泡,微微吹开水蒸气,热气盘旋而上,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勺子上下拨动的时候,糯米和枸杞就在不停的旋转中,彻底吸饱了汤汁,待到一个个变得饱满无比了,才心甘情愿的沉底,母亲以一种无法言表的神情凝视着,忽然她叹了口气,轻声说到:“多少年了,还是这个味道。”后来在一次交谈中,才明白母亲打小跟着外公的东奔西走在全国,不管是寒冷的东北,和煦的海南,都留下了一对异乡谋生的父女的足迹,因为居无定所,吃的当然是随便对付,大人能够忍耐,但还是孩子的母亲即便再如何懂事,对于陡然更迭的南北食物也是不习惯,常常是吃了吐,吐了吃,久而久之,吃饭对母亲来说成为了童年畏惧的话题,后来还是经验丰富的外公做了一锅甜酒,美好的甘甜唤醒了母亲对食物最初的记忆。也是这样我才渐渐明白了这一锅甜酒在母亲心中的份量,虽然她已经为家人们煮过无数次,对外公的想念和感激从未减少。而现在,她又教给了她的儿子们。她不希求孩子们明白她的心情,只希望孩子们记住这美好的味道。

就这样,每次晚上全家喝甜酒的时候,都是绝对的心无旁骛,绝对的鸦雀无声,只有微微吹汤的“咻咻”声,又因为只有一碗,所以特别宝贝着喝,不,没有喝这么随心所欲,应该是一口一口的品尝,一路糯米所携带的温热和汤汁挟裹的醇香沿口腔直线而下,刹那间,肺腑被一股外来的温暖所带动,身子一下子暖和了。在这种难以言表的欢畅中,思维忽然有了短暂的停滞,时间忽的变得浓稠起来,我仿佛感受到了年幼的母亲随外公东奔西走,一路迁徙的岁月中时起时落的心潮。那时候少女的童年虽然风尘仆仆,但总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让人期待。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冬末,这时候甜酒又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春酒,每到这时,母亲总会念叨,种稻的外公又要开始春耕的准备了,我想,之所以要取名春酒,是因为人们发自内心的喜爱着春天吧,从瑟缩的寒冬一路走来,还未来得及抖落一身疲惫,转眼就迎来了美妙的春天。寒意依旧深重,虽然残雪还未化尽,但母亲确信——大寒过后,一定立春。

还是和先前那个夜晚一样静谧,眨眼间,却已经立春十三天了,尽管依旧春寒料峭,尽管此刻身处奔驰往巴渝的K502次列车上,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尽管是已然成年的大学生独自踏上搜集比赛素材的梦想之路,却仍然捱不住心中对那份甜蜜绵长的思念,犹如一道咫尺天涯,横亘在旅途吃泡面的叉子两头,一头是我,一头是母亲和她的手煮甜酒。

在纷扰的旅途中,我渴望道一声喝醉了梦的晚安,想喝手煮甜酒,窗内人微醺窗外灯微明,悠悠叹一声,岁月静好日子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