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就是餐桌上的太阳

1978年11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冬夜,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平日雄壮的斗笠山矿区此时如同冬眠的巨兽安睡在这如烟如雾的风雨中。

而此时刚完成夜班的一位精壮汉子没有和工友互相嬉闹着点烟,而是轻车熟路的手撑着刚脱下的作衣迎着风雨向记忆里那一个熟悉的院落快步走去,大滴的雨水顺着年轻汉子精瘦的脸庞落下,脸上却仍然洋溢幸福,眼神更是坚定向前,透过水汽迷蒙的雨幕,这位年轻的矿工仿佛看到了那个低矮院落的厨房里贤惠的妻子正在一边劳作,一边在繁忙中不忘抬头看看来家的路。

片刻之后,汉子推门而入,不一会儿,一海碗的鸡蛋面被端上来,海海漫漫似乎要溢出来,而上面更是盖着一个金黄的鸡蛋,又大又圆的鸡蛋挂着黄酥的焦边,散发着诱人的色泽和香味,像极了天上的那轮常在的温暖——真没有想到在这冷风苦雨的天地间,低矮狭窄的陋室中竟有一轮冬夜里的太阳,现在它就安卧在碗中,雪白的面条,翠绿的葱段,红艳的辣子,都无法掩盖它夺目的金黄,这使得其余全部成为了它的配角,它就似一轮太阳坐镇中心,碗底以下俱是它的臣民,面汤浮沉之中,自有几分帝王坐怀不乱的心境。

然而不消片刻,在狼吞虎咽之中眨眼就消失了个干净,作为留存于世的最后记录,他将把自己所有的热量给予给这个精壮的汉子,帮助他抵御生活的艰辛与寒冷。妻子正在认真的温酒,透过手起手落间一壶浊酒及及然升腾起的热气,两人相视而笑,在这位普通的劳动者心中,这个低矮而狭窄的院落,这位贤惠的妻子,这碗暖暖的鸡蛋面,使他暂时忘记了工作的辛苦,把他从危险而漆黑的地底中解放出来,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多少个日夜,他都要在下井前看一眼天上的太阳,记住那个温暖的模样,以此成为寒冷漆黑地底唯一的念想。

对于他来说,地上的家人就是他值得珍藏心中的太阳,不管如何苦累,不管多大风雨,不管怎样熬煎,这些念想都如同冬日的太阳,持续而坚定的散发着温暖,召唤着他一次次从漆黑的矿井中回到地面,回到那个温暖的家……

春节刚过,年轻的后生都陆续踏上打拼的归途,或南下,或北上,于是一列列火车不知疲倦的载着这些追梦者昼夜穿梭在大地上,回到他们那熟悉而陌生的城市。

还是凌晨,一列车就已经发出,奔向未知的远方,车上一位年轻后生看着窗外如墨般浓稠的黑暗,心中满是不舍和愧疚,不舍因为孩子,愧疚因为父母,手里攥着心细的母亲早起为他煮的鸡蛋,和小时候每个平常的早晨一样嘱咐他记得吃早餐。也许在父母眼中,自己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吧?

鸡蛋正烫,浑圆的蛋身正适合握持,凌晨的车站又是这么冷,正好可以拿来暖手。后生十七岁第一次独自踏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去往未知的远方打拼,从此每次离家,都少不了带上母亲为他煮的鸡蛋。疾驰的列车空荡荡,剥开蛋壳露出如玉的蛋白,与外界的寒冷一接触形成热气,俨然就是这节小小车厢中的一轮太阳,从内到外散发着温暖,持久而坚定,不多时就把后生的心塞的满满的……

半梦半醒间,孩子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在厨房中忙碌,没过多久,孩子就只能睁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上学了,因为离学校太远的缘故,必须要早起,而一路上的早餐店却没有开门,所以早餐当然是由父亲来做,只是小小年纪就要和大人一样忍受睡眠不足的困扰,倒也着实可怜,父亲虽然心疼也是无奈,唯一只能早上做孩子最喜欢吃的蛋炒饭补偿补偿,不多少,一盘蛋炒饭就端上了餐桌。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爱吃的天性总是没变,嗅嗅空气中的饭香,就知道爸爸又做了自己喜欢吃的蛋炒饭,三下两下驱赶了瞌睡虫,立马精神百倍的坐在了餐桌旁,昏黄的白炽灯光映照下这盘炒饭格外诱人,但这又是一盘简单的炒饭,虽然平凡至极却自有一番精致,米饭已经被炒至孩子最爱的微焦程度,锅巴的香气若有若无游散在空气中,而碎金似的鸡蛋星罗棋布饭中,和间杂其中的青豆,萝卜丁等,网织成一幅绝美的图画,也许在孩子心中,支撑早起的念想就是这一盘父亲做的蛋炒饭了吧?也许在单纯的孩子心中,会做蛋炒饭的父亲就是和天上的太阳一样独一无二,无所不能吧?

后记

如山般沉静的汉子是我的爷爷,如海般躁动不安的后生是我的父亲,如纸般单纯的是童年的我,越长大越孤单,人总会不断聚散,但食物一定一路相随,一颗小小的鸡蛋,里面有这三代人的影子,记录着三代人的生活,困顿时有他,熬煎时有他,寒冷时有他,它就是我们心中永不落下的太阳。

手捧刚生下的鸡蛋仔细凝视,在浑圆的蛋体上,层层冒出了水珠,每个孔隙都在小心的呼吸着。那时我几乎听到了一个有温度的大时代,上一代人的牵挂和关心都包裹在小小的鸡蛋中,正叩响着孩子的心门。

愿我们在这个坚硬的世界中,都修得一颗柔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