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但凡在武汉的人，略对独立书店有些了解的，或喜欢读书的，都不会不知道老王。

我也不晓得他是的确姓王呢，还是随手取了这么个随意的别称，毕竟“隔壁老王”大行其道且被侃侃而谈的现在，这个绰号立即便可以叫人觉得亲近无比。而我在认识他的时候，一直管他叫“掌柜的”：他身上有股又温又野的江湖散匪气。

说他散，大凡见过他人的便晓得他是个多懒散的人：书店12点后才开门，6点前关，衣服破洞坏边掉扣子就不说了，居然敢美其名曰“懒汉就有懒汉样”。而说他匪呢，绝对就是脾气了。我仍记得那次我要买一本松浦弥太郎的书，他见状立刻扑上来抓过去：“不卖！我偶像的书我自己都没看过的！刚刚买回来！不卖不卖！”我和朋友对视一眼，一人又再买了十几二十本书，遂见他一脸委屈地松口：“……你好好看这书啊！要借我的！我好容易就进到这一本！”末了，我们才要出门，又喊住我：“让我和这书拍个照！”毕恭毕敬、换了数个角度拍好了，终于心满意足，而又恋恋不舍地目送我俩离店。当晚朋友圈老王更新：“人生目标”，配图就是我买的这本《100个基本》。

然而说他江湖气，大抵是因为他或多或少有点执拗地要远离过度的浮躁与喧嚣。最为标志性的，双十一的免费饺子宴绝对算一个。

没错，双十一，别人都在攒钱剁手等快递，老王提早便悄悄地在朋友圈发预告：搬家不改制，今年老王继续请大家吃饺子。

这个冬天不仅资本寒冬了，对独立书店，似乎也份外残酷。前些日子才见他感慨着武汉某家有名的独立书店的关停，而他自己为了店址落定，也几经辗转，才安定下来并不久。而自从我知道老王开始，这就是他的书店每年必行的一道仪式了，而就是在这样严酷的时节下，他都未有想过要停止。

这大概是老王难得勤快一点的一天了：早早地便看他发了朋友圈，正同几个书店的老客人以及熟习的朋友一道在菜市场买菜：葱花，白菜，韭菜，香菇，肉……大抵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到下午，窄窄的书店场地清空，摆满书籍的中间长桌变成大大的工作台，不一会儿便有了掐点赶来的忠实老客十余人，男生女生一字排开，把台上一盆一盆的肉菜面水全围起来，或娴熟或青涩地取了面前的饺子皮，开始捏饺子。

“唉你包的饺子跟我包的不一样哎！”

“哎嘿真的啊！我跟我妈学的，我们从小这么包饺子的！”

“你哪里人啊？”

“我四川的！跟你说其实我们还有好多种包的办法，但是嘛有些好花时间……”

这大概不是个例。眼尖的人旋即发觉，宽长桌上就已经摆了四五种大小形态皆不同的饺子，组成四五个方阵，远远看去，还真以为是在举办什么花样饺子大赛了。于是大家都停下手里活计，围过来看这些各有特色的饺子。几位“特色饺子”的“主人”呢，便趁这时，一一地诸种饺子的源头与做法。果然天南海北，文化各异，饺子形态的寓意与吃的时间都有不同。老王在桌头拍手：“哈哈！就知道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好玩好玩！”说罢笑出声来，还是一脸稚嫩的痞气。

天色见暗，浓紫与深黛逐渐从天边染到深橘色的穹顶，热水也在这时在锅里滚得爆沸。老王贴心地准备了酱油麻油芝麻酱和醋——据说以前还会有辣椒酱，但因为女生都说怕长痘，有时候就不敢堂而皇之地摆出来。于是这时，也不管见没见过这种饺子，馅儿爆了没，或卖相是否依旧好看，囫囵吞枣地各人盛一碗，齐齐地站或着倚靠，槽一下话都不说连贯的某讲师或全靠自学的某门课，或再顺道侃一下老王几时觅得老板娘——行吧，认识他好几年了，我也在纳闷呢，你说的老板娘在哪啊，怕不就是那只看着沸腾的饺子锅眼睛亮莹莹怜兮兮的小猫咪啊？

武汉这非常乖僻的天，也由了这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驱散了不浓的冷意，制馅做品时的谈天与活动，也恰好用来度过逐渐转凉的半下午。

巷外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堵车，以及武汉式街骂，而此时，只是一墙之隔，白烟烟的书店门口或门廊里侧，这一声声不拘的说话、谈天、顽笑，也在诸多关停挂牌的门店和人影熹微的窄巷里，有极了阖家团圆的热闹气氛。墙里墙外，两分天地可说了。

你们剁手我剁陷，某宝吃土，请来免费饺子宴——这大抵也算得上是只有江湖闲侠，才能想出来的快意路数了。